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共餐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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共餐

到底沈棠幫了都護府大忙,剛剛那些話屬實有些恩將仇報了。

裴敘張了張嘴,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麽。

已經走出去十步的沈棠,轉過身來,笑顏如沐春風,“將軍不必介懷,民女只是感懷將軍是個好官,舉手之勞能幫到將軍,吾心甚慰。”

字字真誠,那雙眼似深山中的甘泉,澄澈見底,不染塵埃。

這次是裴敘小人之心了。

他恍惚避開視線,目光恰落在沈棠手上,水蔥般的手指上還沾染著墨跡,指尖顫抖不已。

這麽大兩箱子書冊,光謄抄目錄也得一兩個時辰。

此時才不到辰時,顯然,沈棠徹夜不眠不休,才整理出這些東西。

清晨第一道陽光刺破浮雲,灑在沈棠身上,方看清她一身疲憊。

裴敘清了清嗓子,“姑娘既帶了早膳,就用完膳再走吧。”

“啊?”沈棠不可思議指了指自己。

裴敘比了個請的手勢,示意她一同往客廳去。

沈棠自是沒有任何理由拒絕與官家套近乎的機會,亦步亦趨入了席。

堂堂都護府的客廳裏極空曠,沒有任何裝飾,甚至連一幅掛畫都沒有。

白墻灰瓦,黑漆家具,無不散發著壓抑肅穆之氣。

一張方桌孤零零立在大堂中央,只有沈棠和裴敘兩個人相對而坐。

周圍數十個帶刀護衛依墻守著,各個不茍言笑,看犯人似的。

偏生裴敘少話,連筷子碰到碗盞的聲音都格外清晰。

沈棠感覺自己坐在一口冰井中,呼吸都不敢放縱。

平日裏,沈棠和夥計們同桌吃飯,向來吃吃喝喝說說笑笑,著實不習慣吃飯如上墳。

“那個,不要叫他們一起吃嗎?”沈棠環望了眼周圍護衛。

“他們在隔壁吃。”裴敘不喜歡熱鬧,夾著青菜,面無表情地咀嚼著。

咀嚼了十五次,每一口菜都咀嚼十五次。

沈棠幹笑了一聲,繼續沒話找話,“將軍平日就吃這些嗎?”

桌子上青瓜、青菜、白蘿蔔……

整桌子菜綠得發慌,綠得讓人毫無食欲。

裴敘筷子一頓,眉心微微蹙起。

吃飯就吃飯,這姑娘怎麽連吃飯也有這麽多話說不完嗎?

他想斥她,可想到剛剛的誤會,到底忍了下來,耐著性子答她:“吃東西就是為了飽腹,吃什麽不都一樣嗎?”

向來,廚房送什麽就吃什麽。

裴敘並不在意。

沈棠卻不敢茍同,“若是不能頓頓吃到美食,那活著趣味不就少了一半嗎?”

只有豬才會餵什麽吃什麽吧?

一旦有了這個認知,沈棠看鐵面將軍吃飯也像看餵豬,突然就沒那麽害怕了。

甚至,還想拯救一下他的胃冷淡。

沈棠將青菜大雜燴挪到了邊緣,換上自己帶來的烤饢和燜羊肉。

“將軍,你要不嘗嘗我們西北的特色,饢包肉,沒人能抵擋住的誘惑!”

沈棠充滿信心,將烤饢淋了羊肉和湯汁,遞到裴敘眼前。

“我已經飽了。”裴敘看也沒看她的美食,繼續嚼著菜葉。

沈棠頗為受挫,起身繞到了他身邊,誓要為西北美食證明,“這饢裹著肉頗有嚼勁,一口下去既有麥香,又有肉香,若不好吃,我自罰三杯!”

極快的語速不停地鉆進裴敘耳朵裏,直叫人頭皮發麻。

裴敘太陽穴跳了跳,索性停箸,轉過頭來,“我說了不必……唔!”

沈棠與裴敘站得太近,裴敘一轉頭,饢徑直塞進了他嘴裏。

沈棠托著饢,另一只手接在他下巴下,防止湯汁滴落。

“裴將軍,好吃嗎?”沈棠滿懷期待眨巴眨巴眼睛。

“放肆!”裴敘臉色煞白,猛地站了起來,與她保持距離。

可動作太過倉促,羊肉被他肩膀掀翻,灑落下來。

殘羹剩飯全淋在裴敘的衣服上。

沈棠意識到闖了禍,忙抽出絹帕,幫他擦拭汁液,“對不起將軍,民女只是想你嘗嘗家鄉美食,絕無加害之意,將軍何以如此抗拒?”

“你說呢?”

男女授受不親,他怎可吃陌生女子親手遞的食物?

裴敘後退兩步,沈棠慌張貼上來擦拭他的衣領,細白的手指不停撫過他胸口,還時不時吹一口氣,想讓湯汁幹得更快些。

細柔的風從衣領透進胸腔,像螞蟻咬一般,酥酥麻麻的。

裴敘的臉已黑如鍋底,連舌頭都僵硬了,“退、退回去!”

沈棠沒註意他說的話,又摸到了他的腰帶,“將軍把衣服脫下來吧……”

“你、你在胡說八道什麽?”

她竟還敢給外男寬衣解帶?

裴敘不可置信,拂袖,“休得毀人清譽!”

“我……”

沈棠實際是想幫他脫下外袍,清洗幹凈。

此時,才想起中原人男女大防,裴敘該不會以為她脫他外袍是饞他身子吧?

沈棠驚恐擡頭,正撞見裴敘耳後一抹紅霞。

空氣凝固下來,只聽得窗外一只烏鴉飛過,發出刺耳的鳴叫。

恰此時,門外一串輕但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。

在看到窗紙上相擁的男女身影後,腳步又退了回去。

“出來!”裴敘朝外甩了個眼刀子,退開幾步,遠離沈棠。

陸清宴搖著折扇,漫不經心踢開地上狼藉一片的羊肉塊,走了進來,“嘖嘖嘖,真是激烈啊!做什麽呢?”

裴敘此人向來嚴謹,容不得屋子亂成一團,有什麽人和事值得他亂了心緒?

再結合兩個人相擁的剪影,陸清宴心中有了答案。

走到裴敘身邊,碰了碰他的胳膊,以扇遮面,低笑:“這就是所謂的,女追男隔層紗?”

裴敘懶得與他解釋,整理了下衣襟:“找我何事?”

“一點小事兒,不礙著你們辦大事。”陸清宴朝沈棠投去一個鼓勵的目光,這就彎腰要退下。

“滾回來!”裴敘沈聲。

若是尋常小事,陸清宴早就料理妥帖了,能找裴敘的事絕不會是小事。

況且裴敘再也不想和沈棠孤身同處一室了。

裴敘拿出了都護的威嚴,陸清宴無法,聳了聳肩,“其實也沒什麽事,就是死了個人。”

“死人?”沈棠和裴敘異口同聲。

陸清宴瞧著頗有默契的一雙人,不由輕笑出聲,“是,昨晚欺負沈姑娘那個章德明死了,也算死有應得。不過呢,他夫人一口咬定是沈姑娘拿磚頭拍死了他!”

“我?殺人了?”沈棠不可置信瞪大了眼睛,手指一抖,烤饢脫了手。

浸滿湯汁的饢,翻轉,掉落,結結實實覆了在裴敘的鞋履上。

自此,裴敘全身上下無一幸免,全是羊膻味。裴敘嫌棄地把饢踢到了沈棠的繡花鞋上。

沈棠並沒註意到自己的繡花鞋上染了大片油漬,她的腦袋一片空白。

殺人,那可是要砍頭的罪名!

“兩位大人,我絕對沒殺人!”沈棠對著裴敘舉手起誓,“其一,我昨晚根本沒打中章德明的要害!其二,黃土磚本已經風化了,哪裏能砸死人?其三,章德明跟一群醉漢一起離開的,誰知道是不是別的醉漢誤殺人,冤枉到我頭上?”

沈棠一張巧嘴不停開合,從她口中吐出的字符仿佛能裝滿偌大的客廳。

裴敘無甚波瀾,只是擠了擠眉心,“你安靜點兒,慢慢說。”

“殺人償命的大事,民女如何安靜?”沈棠急得汗涔涔的,鬢發都濕了,胡亂抹了把額頭上的汗。

忽又覺得哪裏不對勁。

狐疑望向陸清宴,“大人怎麽知道章德明昨晚欺負我了?”

“不是我,是他!”陸清宴毫不猶豫指向裴敘,“他昨晚跟蹤你了!”

什麽?

沈棠目光訥訥移向裴敘,“將軍,跟蹤我?為什麽?”

“他為了保護你啊!”陸清宴總能先人一步,胡編亂造,“姑娘難道不知道,昨晚是裴將軍悄悄現身,才嚇走賊人的?”

裴敘跟蹤她,還保護她?

這是什麽天方夜譚?

沈棠過於吃驚,一雙桃花眼毫不避諱直視著裴敘,熠熠生光。

裴敘被兩雙各懷心思的目光架在火上烤,頗為不適,“沒有保護,你想多了,我只是去買酒的路上,偶然路過你府!”

“可是我府那個方向沒有賣酒的。”沈棠實話實說。

陸清宴噗嗤笑出了聲。

裴敘明明光明正大,一時倒說不清了,反問:“我還沒問姑娘,你昨晚做了什麽?”

“民女能作甚,無非……”沈棠的話凝了嘴邊。

她突然想起昨夜她以裴敘之名威脅過章德明,還聲稱自己是裴敘的人。

那些僭越的話,裴敘都聽到了?

完了!

狐假虎威,露餡了。

沈棠縮了縮脖子,氣勢瞬間弱了,求助地望向陸清宴。

陸清宴是個憐香惜玉的,受不了姑娘可憐兮兮的眼神,趕緊把話題引了回來,“對了,章德明一夥還說沈姑娘是仗著裴將軍的威勢濫殺無辜的。”

這解圍,讓沈棠如遭雷劈。

這不等於把裴敘也拉下水了嗎?

屆時輿論會傳得多難聽?

裴敘新官上任,因她背負個包庇殺人罪可不妙。

“此事怪我,我自己去澄清,絕不連累將軍!”

沈棠還沒想清該如何處理。

但此刻留在裴敘身邊,只會將風暴引向他,實在不妥,於是欠了欠身,莽頭就走。

“回來!”裴敘叫住她。

沈棠腦袋迷迷糊糊,根本沒聽清身後的聲音,無頭蒼蠅亂撞。

裴敘上前一步,拽了下她的手腕,“你以為,憑你能解釋得清楚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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